哈喽大家好,欢迎来到新一期的痴人之爱,我是阿卓。这期节目跟我们一起聊天的嘉宾,依然是我们非常熟悉的老朋友苏枕书。之前就有满多的听友说,枕书老师总是在一年的夏天和冬天出现在我们的节目。当然夏天和冬天肯定是很好的,在夏天说一说那粮和鸭穿的库鼠,在冬天说一说新年和冬山上的彩虹,然后一起期待春天的到来。这些事情都很美好。
但是如果春天和秋天的时候,枕书老师也能过来聊聊,跟大家一起分享春天的心情,应该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事情。正好在最近,枕书老师非常应景的出版了他新的短片小说集《灵龙塔》,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把总在夏天和冬天出现的枕书老师,在春天的时候请到我们的节目。我们一起来扯一个春天的弦片,聊聊春天的故事,聊聊女性的创作,也聊聊枕书老师最近出版的小说集《灵龙塔》。也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言,讲一讲你们春天的故事。我们会在评论区选择三位听友,送出枕书老师的新书《灵龙塔》。那枕书老师来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痴人之爱的各位朋友大家好,今天是春分,总之这是一个特别春天的日子,很高兴又跟大家在这里相聚。其实就在昨天,京都还下了一场春雪,到今天天气突然就放晴了。我刚刚在阳台上给蔬菜浇水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那个风像青沙一样,完全不像冬天的时候有那种冷角,有那种你手伸出去就觉得有点刺痛的感觉。像温柔的青沙穿过你的手指,那一瞬间虽然天气还有一点冷,但是我觉得是的,春天来了。然后也听到很多小鸟在叫,很庆幸,我们果然又共同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冬天,然后迎来了春天。
其实我跟枕书老师每次录播课都特别有意思,因为大家听到的播客成品,其实是更像一封内容和格式都已经被梳理得很公正的书信。我们每一期节目的内容,就像是我们在不同的食令,要吃不同的风味的食物一样,会有一些跟气节相关的话题,还会有一些随着时节的话题随机展开或者跳跃的其他的话题。最后我们的听众就会收到一封很长也很满的、用声音的形式发送出来的信件。
但实际上如果纯粹从通信的角度来说的话,大家听到的京都系列肯定不是故事的全部。因为大家能够听到的部分,其实都是麦克风打开的时候留下的一些声音记录。就每次在录完播客关上麦克风之后,我们其实都会发生一些非常奇妙的后续。这个其实是每次录节目的时候,我觉得非常美妙的一个事情。
那我也很好奇,对于枕书老师来说,作为一个生活在旧书堆里的引号“老太人士”,其实你并不是很习惯现代科技带来的这些很快速又有一些花里胡哨的表达方式。那么对你来说,定期从纸张和书写的平面世界里面处理出来,打开麦克风和来录一封以声音作为载体的长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首先我觉得我不是一种排斥现代科技的人。有一些形式,比如说短视频我是到现在都没有太接受的。其他的话,我觉得像拆gbt啊这些我会去使用,它没有完全的排斥它电子书,我也有在很积极的使用着。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不喜欢电子书的那种对作者的搞费的支付方式,我可能不喜欢的是这些,并没有完全的去说啊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没有没有。
在这些种种的新的形式、新的媒介、新的沟通方式当中,我觉得播客是我——首先我也是个听众,因为我有通勤时间。在通勤的时候你去看一本书,其实是压力有点大有点费眼睛。但是播客呢,他的这个形式很温和,他会一直静静的陪伴着你。我会在通勤的一个多小时之内,有的时候通勤时间比较长的时候,会听一个完整的播客或者是一个音频书吗?有时候我不仅听中文的播客,然后日本的一些播客,还有一些韩国的播客我也会听。
我打个比方,比如说我从下了电车之后走到研究室这段距离,可能差不多有一公里。我会打开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像那个阿萨克信文招日新闻的一个播客。从下了电车开始走到研究室这段距离,恰好能听一半,然后我下班之后再走这个十五分钟的时候,恰好剩下的一半也听完了。我觉得是很有意思的。这是作为听众的感受。
然后作为我自己用声音的方式来与听众来与朋友们沟通,我觉得是非常新鲜的方式,而且我自己很喜欢。其实我在家庭生活中,不是一个非常沉默的人,甚至是家里面说话说的比较多的那个人。我用文字来整理自己的思路,来写一篇文章的时候,可能会很克制。我是一个很不喜欢比如说”乐”呀”得”呀”这些字的人,可能写完文章之后,我会删掉一些我自己觉得很冗长的字。但是在说话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节制。语速不仅是被别人说,也会被家人说,你说话说得太快了,能不能稍微慢一点。对学生也说过说你的语速有点快。因此声音的表达和文字的表达,在我这里是还挺不一样的。
但是重新去听自己的声音,是件比较肉麻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人听了我的播客,比如说对京都产生兴趣,比如说感受到了我这里的祝福,我会觉得非常的开心。是的,我是每次在线上交流的时候,说话的时候,我的心中是充满祝福的,此时此刻也是。
我很喜欢枕书老师说的这个关于祝福的话题。因为我们上次录节目之后,是有一个小小的明信片的后事的。在上期节目里面,我们提到了级赫年片的事情,所以我当时就赶紧给枕书老师发去我的地址,我也要收到枕书老师来自京都的赫年片。没想到半个月左右,就收到了枕书老师的明信片,是真的超级快。
而且当时收到明信片的时机也非常的凑巧。那段时间还是很艰难的,刚经历过带着猫在柏林找房、搬家的各种很艰难的事情。那天下午其实跟朋友聊天,讲到了因为漂泊,舍弃了很多很亲爱的物件的事情,及各种焦虑和不安。那个时候朋友他提到了一个德语词,叫做Hematros,就是无家可归没有故乡的意思。我当时瞬间就被这个词语触发了非常强烈的印机反应,当时就抱着我的猫开始掉眼泪。
也我没有想到那天下午出门的时候,一摸信箱就摸到了枕书老师寄过来的明信片。我当时眼睛还涩涩的,因为刚哭完嘛,就还干干的涩涩的。结果掏出明信片一看,枕书老师的明信片上写着:哎呀不知道这张没有赶上日本新年的卡片能不能赶上我们的春节,希望你到新的城市一切都好,有猫陪伴的地方哪里都是家。这张薄薄的明信片,背后是一座月光下的银格寺。我当时就觉得哎呀,所有这种消沉和哀愁的情绪,就一下子就被抚慰到了。
我真的好喜欢这种人跟人之间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牵绊。他其实并不浓烈,但是他很温柔。他也不像是那种即时的通讯一样,能够立刻给到回应。不是说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给你发短信安慰瞬间就可能半分钟之内就抵达了。然后他也不像是我们比如说在社交媒体发个状态啊怎么怎么样,然后下面带他暂暂暂或者转转转这样子的一个情况。他是一种因为延迟和等待而变得非常的有分量和质地的情感流动。
我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张明星片他多久会寄到,他中间会不会因为路途漫长而被寄丢了。但他竟然恰恰好,在这么一个我非常非常需要安慰的时刻到达了。就那个时刻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需要安慰的。就像是一种命运里面不言而喻的安排和默契。所以我真的就好高兴能够跟枕书老师一起做播客。
虽然我们生活在差了七八个时区的城市里面,平日常生活中在社交媒体上也没有非常平凡和密集的联系。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就是我们时不时会用这种等待在延长、在期待的这个过程中产生的一种交会。播客也好,明星片也好,我们在书写他和制作他的时候,所带着的光怀和期待,以及在另一头的接受到他们的听友,真的不知道大家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不知道大家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正在经历一些挫折或者正在经历低谷,或者说是不是正在经历一些抉择或者考验,是不是也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也许你真的好需要一点点来自远方的问候和辅味。
如果说我们跟枕书老师之间的播客通信,可以把这样的一种光怀,或者说这样的一种情绪,传递给某个正需要安慰的人,就像是那张对我来说来的恰恰好的银格斯的明星片,我觉得真的一定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体验吧。
我的被阿卓说库了。当时我就记得,阿卓并没有立刻告诉我这个故事。我也不知道我的明星片,当时我写下去的时候,自然是心中充满祝福,但是我不知道他会那么恰恰好地来到他的身边。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在阿卓给我的明星片上读到了这个故事。就像阿卓刚刚讲的,他是延迟了的、更漫长的一种等待之后,突然降临的,没有任何的时间的安排。
而且当我们记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小小的纸片,这小小的祝福,这小小的信息,会经历怎样的延迟,或者会经历怎样的漂泊。但是他如期的到来了,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或者说在我们彼此非常需要的时候。我想我们声音的通讯,倘若也能起到一点点这样的作用,扮演一点点这样的角色,对我来说,是非常幸运和值得感恩的事情。
是的,而且我觉得说话和写作,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说话的时候往往会更松慈时和随意,有很多会因为对话的碰撞而产生的急性发挥。而写作是书面的,我们不自觉就会更加截至我们的措辞。这一点或许枕书老师的读者会有很深的体验吧。如果你们看过枕书老师写的文章,又听了好多枕书老师录的播客,其实我们可能会发现,枕书老师的写作是很谨慎和克制的,自真俱卓,山山改改。枕书老师笔下的风雾和人情,总是给人很美好的回味,还有一种非常沉浸的出摘的气息。
而枕书老师在录播客的时候,就会让我们看到你更加灵动也更加活泼的一面。有的时候甚至会出现一些不假思索的快人快语,就让人觉得很明快也很松齿。枕书老师你自己有意识到这些差别吗?
对,写文章的时候,我会经常被批评说,总在写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怎么不考虑一下读者。你的感兴趣的书,可能大家不是那么要看。尤其是写嘴笔类的文章的时候,怀着的心情是,我得把它写下来。尤其是资料性质的那种文章,我觉得如果我不把它写下来的话,可能人也不知道这个小资料,或者是不知道这段小故事。所以会不那么顾忌有人看到之后,会觉得很啰嗦之类。
听众的话,我会觉得首先我是在跟阿卓面对面的对话,然后也会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场。这个声音不是一对一的,这个声音也不仅仅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矿野中说话。这个声音可能是我们在不可见的世界,或者是在不可见的空间里,或者说在日后,在某一个时刻,有人不然剪到了它,像看到了海里的一朵浪花,像剪到了一个漂流瓶一样。会觉得是有更多的陪伴。
在播客里,我很喜欢枕书老师说的这个漂流瓶的说法。而且我觉得跟枕书老师录的播客节目,它真的很像是装在漂流瓶里进行漫有的故事切片。就像我们之前讲到的,大家能够听到的部分,其实都是麦克风打开的时候留下的一些声音记录。其实在每次录完播客关上麦克风之后,都会发生一些非常奇妙的后续。
在这里,我其实想再跟一个故事。比如我们之前那期聊下几斤多的节目,我在枕书老师的家里,正打算摆上麦克风录节目。枕书老师邻居家的小孩突然过来敲门,他扯着想晾的扫门,说要进来看看枕书老师家的那只巨猫金则。然后浩浩荡荡突然就进来了一家人,有古书店的店主,还有这家的太太,以及他们带过来的一个法国留学生。
这件事情,我们在上次录节目的时候,稍微的讲了一下。但其实这个事情,它是有一个小小的后续的。我们当晚录完节目之后,我后面是在京都又停留了一个多星期。结果没两天,我竟然在京都合园艇的公交车上再次偶遇了这家人里面的那个太太。而且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互相没有认出来对方。但我们竟然恰恰好就坐在了公交车后面的隔壁桌本上。我们是坐在了旁边,然后突然意识到,哇哦,原来是你啊。
于是我们两个就在那辆晃悠悠的公交车上,聊了好一会儿。我说,哎,我那会儿正要去瞎押神社。这位太太就说,瞎押神社啊,她其实是下赫茂神社。她还慎请的给我推荐了另一家上赫茂神社,说自己的孩子就是那个非常喜欢枕书老师家的巨猫的小孩,好像正在为参加那里的祭典排练舞蹈。还很开心的说,哎呀,以后你有机会的话,就跟枕书老师一起去她家里吃饭什么的。
这个对我来说,其实是非常兴起的体验。在街头跟熟人的偶遇,其实在现在社会里面,或者说在现代的这些大城市里面,是一种非常稀罕的生活经验。这些不检的偶遇,其实非常重要,因为它会成为你在这个地方生活过或者停留过的某种标记。
后来呢,我就跟枕书老师分享了这个事情。枕书老师也觉得很神奇,就好像我们录故事的当晚,故事他并没有结束。这个故事依然随着时间的发展在演续一样,就非常的有意思。所以我其实真的很喜欢做播客带来的这种联系。
这种联系会因为具体的人和具体的城市发生变化。比如上一次的节目,我跟两位朋友在柏林产生的连结,他就会跟孤独、离散、流亡,以及记忆之类的关键词产生很强烈的共鸣。而我跟枕书老师以及京都在播客这个媒介里面产生的连结,是一种很独特的、非常温柔但又非常松散的情感关系。他不依赖某种非常明确的社交关系,你也不需要非常用心的去维护某种社交的气氛,而是通过偶然的相遇,去产生一种自然而然但充满故事感的后续。
在这种情境里,人越人之间的偶遇,似乎更像是一种在生活里随时会发生的日常。就像我在公交车上跟那位太太的重逢。可能之后,我跟这位太太应该也没什么在见面的机会了,而且大概率也不太可能真的去她家里吃饭。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重逢的后续,她本身是个非常美妙的体验。
或许就是因为京都本身,她自带一种容易发生故事或者产生泄后的气质。她的氛围和气场,都很容易让人松弛下来。可能就是在这样的情境里面,各种奇妙又明快的故事,才会像泡泡一样,不停的涌现出来。所以我也很喜欢每年隔段时间就跟枕书老师聊聊天。
对于我来说,不同的嘉宾朋友,其实也有不同的气场和连接方式。而我跟枕书老师的每次聊天里,我都会觉得播客就像是一个故事的容器。它既是用麦克风记录下来的那个部分,也是没有机会被记录实时刻刻仍然在流动和发生的部分。它不是一封静态的声音信件,而是正在发生的各种故事的几个切面。这种感觉就真的非常的美妙。
刚刚阿卓说,可能没有机会在遇到那位救赎店老板的夫人,不是那么有可能真的去他们家吃饭。其实我想说,不要否定得这么快。说不定以下一次来到京都的时候,可能就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前几天,他们才来我们家吃饭。对,因为我们住的真是太近了。他们家的小朋友,个人也长高了,如愿的又摸到了他心爱的我们家的巨猫。
我跟这个救赎店老板经常在神奇的地方见到。因为住得近嘛,所以有时候在花店里面,我在那儿买花的时候,突然他们两个出现了,他们也在买花。有一天,我跟从州在超市里面买豆腐,突然之间有人拍了拍我们,看是救赎店老板,他也在买豆腐。他积极的跟我们说,这家的豆腐特别好。然后我们也说,这家豆腐我们也非常喜欢。站在那儿开始聊豆腐。
他们家的女主人是因为小学老师。她在公交车上再次的卸后了阿卓之后,她也很兴奋的来跟我讲,说你那个朋友特别厉害。为什么说特别厉害?应该你们交流的语言是英语对吧?他们家是非常重视英语教学的。他们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去菲律宾还是反正是去个东南亚的国家,全家人练习英语。
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日本这些年的一个新的潮流。日本小孩,或者说日本的年轻人,为了磨练自己的英语水平,当然你最好是去真正的欧美国家,你去学英语嘛,但是那样成本很高。当然也可以在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去那种外语学校而什么的,但是比较贵。所以很多人发现,我去东南亚,也可以接受到很好的英语教学。所以他们家差不多每年暑假的时候,假期比较长嘛,会带孩子去。我记得上一次是去菲律宾吧,去学英语。
所以他非常佩服阿卓说英语说特别好。然后他家的这位太太,他也在考英语考试啊什么的。他不是为了一个我要去留学还是什么一个明确的目标,他就是觉得我要学会另一个语言,把他很自由的运用起来,跟海外的朋友交流。他们家好像是一直在做接待外国留学生的项目。我记得半年前,还有一个国内来的非常年轻的留学生,在他们家小住了一段时间。然后也来我们家看猫了。对。
所以我觉得,他对你说,欢迎你来我们家吃饭,这不是京都人的套话。他们两个都不是京都人。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说,京都人和外地人有什么区别。其实是有些区别了,这些很多人都讨论过。他们丈夫就是救赎店老板,是长野县人。这个夫人是九州大分人。大分,我很早以前去过,他是盛产香菇,还有有很多温泉的地方。跟我们的武汉市友好城市。所以他们的性格是非常直接,然后开朗的那种。你跟他们相处的时候,你不太需要去顾及所谓的京都人的规矩,他们完全没有。
因此我相信,下次阿卓再来到京都的时候,可能还会有神奇的故事发生。
这个豆腐摊的故事,让我想到了前段时间,我见了一位从德国南边的一个小城市过来的朋友。他讲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因为他生活的那个城市特别小,市中心可能从一头走到另一头,20分钟就到底了。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哪怕你是个外国人,可能慢慢也会卷入所谓很贴近生活气息的那种附近性里面。
他当时讲的那个故事,是他在摩刀铺里面偶遇他签证官的事情。他在那个小城市里面待了很多年,每次续签的时候,都是同一位签证官。因为德国这边的签证官,是按照你的姓氏的手字母来排序的,所以基本上每年负责你的人士,不太会发生变动的。那么德国又是一个很官僚主义,各种手续很死板、很烦杂、很僵化的地方。签证官又是掌握你深沙大泉的人,所以每次续签的时候,总会有些比较紧张的心情。
结果因为这个城市太小了,他好几次在街头都会遇上他的签证官。那就感觉很尴尬了呀。比如说这次在刀铺碰到的时候,就真的非常的微妙呢。因为你不得不开始跟他含喧合吓聊了。那聊什么呢?肯定说哎呀好巧啊,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了,你来这儿干什么呀?来刀铺能干嘛?你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说,哎呀我是来磨刀的。虽然这样,你肯定也没话找话的干巴巴的来一句说,哎呀好巧啊,你是来干嘛?然后对方默默的看了看这个店,又默默的看了看我的朋友,说了一句哎呀真巧,我也是来磨刀的。当时就觉得哎呀天哪,这个故事好微妙好尴尬呀。反正就是这种小城市的故事,感觉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那我们说回到春天的话题吧。按照惯例,我们请枕书老师来播报一下今年京都早春的情况吧。枕书老师有没有哪些有趣的事情想要跟大家分享呢?
以往的冬季节目里面,我们展望春天总是带着一种又是期待,然后又是音域和焦虑的心情。因为我们非常期待春天的一切都是那招戏盘博和充满生机的样子。但是我们其实也会很害怕春天的到来,因为这也是开学的季节,入词的季节,生活里充满变动和忙乱的拒绝。据说日语里面甚至会出现一个词语叫做五月病,专门用来形容人们在春季的时候感到焦虑、疲惫,还有毫无动力的那种情绪状态,甚至还会出现头疼啊、失眠之类的躯体的症状。当然这不是一个正式的医学词汇,但它确实让我们看到,当人进入到新环境以及生活发生变动的时候,会产生的心理压力和精神症状。
所以正书老师这个春天过得怎么样呢?有因为新年度的开始而产生焦虑和压力吗?我们刚才讲到,这一年的京都似乎下了很多很多的雪。不知道经历过这些大雪的天气,京都的春天有没有像往年那样繁华和热闹呢?枕书老师有没有看到非常好的春天的景色?或者还是老样子,因为到处都是挤红红的游客,所以干脆又只是在家里躲清闲了呢?
因为今天才是春分,所以京都的春天还没有真正的开始。上一次我记得我们圣诞绝路节目的时候,有提到说2024年京都的夏天特别长,冬天来的比较迟。当时大家展望说,这可能是一个暖冬。但是今年的京都从12月开始,它变得非常的多雪。该下的雪它都下了。我没有看具体的气象的数据,但是下雪的次数,还有它积雪的程度,是一点不逊于往年的,甚至有点多的。
因此我本来在上一个秋天、上一个冬天,因为它夏天太长了,所以病重害很厉害。因为病重害颜颜一息的阳台植物、阳台的菜园,突然在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它开始蓬勃的生长。所以可能这个冬天对我来说,意外的惊喜是,从2月下了大雪之后,我就每天可以采摘到两大盆用盆种出来的蔬菜的叶子。今天上午我还去摘了。
阳台是个非常小的空间,很多日本的家庭,它都会在阳台上种菜。我前段时间,就前几天看到国内的社交媒体上,有在提到说,现在年轻人们很流行给自己买一束切花,把植物带到自己的世界里,点亮自己的生活。我也是一直被植物点亮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收获蔬菜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除此之外,不知道视频因为下了雪的缘故,我们家去年到今年,菊花和山茶花也开得特别好。我刚刚搬到这个家来的时候,三年前,当时门前的植物是上一个主人留下来的。他做了一个非常彻底的修剪,那种砍头式的修剪。比如山茶还有桂花,都是剪到快没有了的,只剩下很短的金干的地步。但是经过三年之后,我的山茶树,它长成了一个球。我也给它剪了一下。它从第一年只开了一两朵吧,到第二年可能开了五六朵,到今年它开了二十几朵。而且它的花形也发生了变化。一开始它是比较瘦小的,所以我以为就是这么大的花。但是今年它开得特别端庄,有点像那个姨女春的那种花形,层层叠叠的像宝石一样的花形,非常的令我惊喜。然后我赶紧剪下来一只,送给我邻居家的咖啡馆的姐姐。
刚刚阿卓提到小的城市,人与人的泄后也好,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关系也好,它是更容易遇到人、更容易发生连结的这样的一个环境。我完全地认同。京都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开始选择京都也是因为,我之前在北京待过,觉得北京对我来说太大了。所谓长安居大不易,当然我也很爱北京。与北京那样的大城市相比,如果再让我选择像东京大阪这样的城市,那我还是更愿意去北京这样的感觉。所以来到京都之后,我的生活观念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的感觉确实完全发生了变化。
我家附近那个小的咖啡馆的姐姐,是前几年搬过来的。在那里面的那个店是一家卖豆子的点心,也很好吃的一个店。那个豆子点心店的主人可能年纪大了,她就把店关掉了之后呢,这个店铺就变成了一家新的咖啡馆。除了卖咖啡之外,这个姐姐还自己做各种各样的甜点,反正就是创意点心吧。生意非常好的。它是预约制,每天上午开始接待几组人这样子的一个方式。
那我们因为住得很近,所以她刚搬过来的时候,她就跟我们所谓进行一个禁灵的打招呼。京都人很讲究这个。这样子我们就认识了。李尚网来嘛,比如说我家有什么花众出来了,我会捡那么一两只送给她。她是一个非常擅长装点店面的一个。以前她是在京都很有名的一家叫李清的,李就是姓李的那个李,木子李,清是清色的清。是一个朝鲜风格的咖啡馆,一个点心铺。老板是女性,一个父亲是京都很有名的斯立博馆,叫高丽美术馆的第一代馆长。所以他们家是有很多那种朝鲜的古代的器局啊,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在京都也很有名。
这个咖啡馆的姐姐以前是在这个咖啡馆工作了若干年,所以她非常的对民意有研究,也很熟悉中国的,比如说少数民族的知染。尤其她喜欢比如说苗族的一些手工艺作品。在他们家的墙上,记得好像是苗族的一个衣服挂在墙上,都是她的收藏品。就这样,我们光是聊,比如说中国的茶叶,聊中国的少数民族,我们都能站在那儿聊半天。
前几天我把我的山茶花给她。我送给她的时候,当然就随便拿给她们随便找了个玻璃罐,放进去拿给她。但是她立刻拿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白瓷的桃罐,立刻就在那儿把我的花很漂亮的插上去了。店里面刚好还有客人在,她就把白瓷瓶和山茶花放在了店里。我就觉得啊天呐,我只是种了一个普通的花,她就把它变成了一个艺术品。嗯,很感动。
像这样的故事,在我的日常生活里面很不少。所以当我要回忆起来的时候,都是这些灵星的片段。你要说具体有哪件很大的变化或者很大的喜悦的事情,好像似乎也没有。但就是这种细水长流,日记越来越点滴的事情。哪怕只是想起其中的一件,我也会觉得心里面是被禁润了的,被滋润了的,会觉得很充盈,很满足。
因为过去的这个冬天,它意外的下了很多长雪,所以呢,它的春天来的比往年竟然都迟一些。它的花期都更晚。比如说梅花,今年京都梅花开的很晚。最近我们都还在看梅花,都已经春分了还在看梅花。我家的这个梅花也开的很晚。昨天我的学妹来我们家玩,她给我做了京局蜂蜜茶,很好喝。我就想到,诶,我们家门口有梅花诶。然后就把那个梅花蛋也放了进去。就觉得啊,我们一下子店的非常的蜂蜜。就是这样的事情,经常会在我的生活里发生。
对于即将到来的春天,从明天开始天气预报就说京都要升温了。一下子可能会从今天的零到十度,一下子升到比如说六到十八度这种很极具的一个变化。所以应该在3月下旬,樱花就会开了。那时候满坑满谷应该都是人。就昨天我还去看了一眼山里的梅花。你说我确实也没有特地的去,比如说北野天满宫呀,还有陈南宫这样有名的看花的地方看梅花。但是我很多年前就发现,大文字山的那个山澳里面,有一株非常漂亮的红梅。它非常大。我一直不知道那个红梅是谁种的。
直到去年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我要去找那株红梅。我在不同的角度看到过那株花,是非常醒目的。去年我走到它的近处去看,发现其实它就是明宅里面的一株大梅花。但是它就像火炬,火炬有点夸张,它是非常醒目的一树花。我以为是什么原子,或者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不是。这普通人家的一树花。我昨天又在离这一段距离不同的地方,又看到了那树花。觉得心里非常开心。我想在樱花季到来之前,再多看几眼梅花。
我想今年的樱花季会怎样呢?我也不知道。虽然每年可能看到的风景都差不多,但其实比如说具体哪天花开,具体哪天花卸,开花的过程当中,又会在哪天突然下一场雨,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其实我对花季,我对春天的心情,从一开始刚来的时候很确认很兴奋,我要去看这个,我去看那个,变成了一种好像自己比较了解了之后的那种倦怠感,每年都差不多,人太多了,我要躲在家里面。到现在原来这一切日复一日,或者说年复一年的重新开始重来,年复一年的热闹的重来,都是一种非常值得感激的事情。因为世界此时此刻,还有一些国家在发生战争。但是我们眼前的这个小的环境,竟然都为了看花这样一个很纯粹的、很美好的目的,大家聚在了一起。我觉得简直太值得感恩了。这是我人到中年之后发出的感慨。
说到这个,我其实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是很多我们节目的听友以及枕书老师的读者,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长期住在京都,是一件让人很羡慕,也非常神往的事情。因为枕书老师真的是一个非常细致的观察者和记录者。在枕书老师的讲述里面,不管是文字形式的记录,还是播客形式的分享,我们难免会产生一种非常诗意和浪漫化的感觉,就好像京都它是宇宙和世界的中心一样。
然而这段时间,我其实也有想到,对于枕书老师自己来说,常驻京都这件事情,会不会给你带来一些在边缘的孤独感呢?这种边缘可能有非常多的层次。比如说京都,它确实是一个非常好、非常美妙的地方。它有自己很深刻的历史底蕴,有它非常独特的生活方式。但是它本身并不是完全开放和自由的那种状态。京都也有自己非常封闭和古板的一面。外来者不管在这里住了多久,可能最终都会感觉到一种非常微妙的距离感。
就像枕书老师说的,京都五年是客居,十年是客居,十五年依然是客居。而另一方面,我不确定枕书老师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京都以外的世界在飞速的变化,而京都的生活仿佛停住在某种时间的缝隙里面。这种对比的感觉可能会让人产生一种在变化的世界之外独立和旁观的感觉。这种感觉当然是很迷人的,但它会不会也给你带来一种跟广阔的、正在快速发展的世界,以及和所谓的这样的一个主流的时代变化脱节的不安和焦虑的感觉呢?
就像我刚刚说过的,我可能因为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待过,所以我充分地知道大城市的好处和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同时,我觉得我自己比较不喜欢激烈的竞争,真的是很躺平的那种心态,或者说我希望我能做一个松弛躺平的人。京都它,你在这里生活,肯定也不是说你躺着就行。但是相对于更热闹的大城市,它是一个更加远离主流、远离中心的地方。
所以你怎么形容也好,好些朋友都觉得京都是一个可以旅游的地方。但是你怎么能受得了一直住在这儿?很有意思的是,我就确实受得了一直住在这儿,而且还住着觉得非常有意思。刚刚阿卓一直有提到边缘也好,被放置在时间的空隙里面这样的形容也好,我也很认可这样的观点。
京都它确实首先不是中心,无论从它的经济结构、人口结构,还是从什么方面来看,它都不是一个科技很发达的城市。所以你在这里生活的话,它的节奏肯定是比较慢的。我们知道,从人口结构上来看京都是个老龄化非常严重的城市,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大学生在这里的话,那京都真的都是老年人。这跟京都市区内没有很正经的大型公司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很多人大学毕业之后,他再喜欢京都,他也得像离朝的鸟一样,他得去大城市找工作,很难在京都市区内找到合适适合年轻人的工作,除了大量的服务业之外。因此我自己的体感也是觉得京都的街上的老年人越来越多。那另外一个,如果比如说你要去正经的所谓大手企业去工作的话,你也不可能在京都实现这一切。换句话说,我生活在这里,我确实也是主动选择了边缘。
我当然也会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在还算年轻的时候更加努力一下,不管是学术圈也好,还是其他方面。但是我似乎没有,可能我的性格就是很不追求上镜。因此很自然地,像流水一样的过到了今天。而且我也很坦然地接受了这种非常远离中心的感觉。你说孤独的话,我其实并没有感到太孤独,因为我觉得每天在很丰饶的自然环境里待着,我自己是很满足的。
可能旁观者来看我的生活状态,或者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求上进、不知进取,会有这样的观点吧。尤其是当你从事学术研究,当你比如说拿到博士学位之后,是应该去竞争。你说竞争激烈也好,就是你应该去更多人的地方,而不应该待在京都这样一个感觉像养老的地方。但在我自己看来,我觉得我每天能够看到东山的山色,然后每天能听到鸟的叫声,然后每天看到什么花开了,或者是细微的、很纤细的季节的变化,我是非常满足的,而且觉得非常感激的。
我当然也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可能性不是特别高吧,但谁说的准呢?可能我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去做一个非常无家引号中心的人。我不喜欢热闹,因此无论说主动选择边缘也好,还是说被动地被边缘化也好,我没有觉得不甘心,或者没有觉得有不安。我有时候也会在想这种淡定是从何而来。有好几次搬家,搬家之后最混乱的第一个夜晚,我坐在一堆简直是废墟当中。有一次看到了我手边有人民文学版的《红楼梦》,然后在混乱中捡起了《红楼梦》,我就打开了看。
我很满足此时此刻,我还能在这废墟当中找到我的母语经典文学。我可以打开这部书,然后看到这些文字,我不用怕,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在哪里,我坚持的是什么,我说的语言,我写的文字,就是我的自我认同。足够了这些我在废墟当中还能看到我心爱的母语文学,我就心满意足。
这种边缘感,或者说远离了热闹之后,我就是非常适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是可能确实是,你不太容易得到很快的反馈,可能你写出来的东西别人也会觉得莫名其妙的。我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我在想,我种在阳台上的盆栽蔬菜就只有几盆,但是我很知足、很满足。我只要在这个季节能收到一些菜叶子,我就觉得很开心。我对收益的追求没有那么明确,也正因为此,我才这么地边缘化吧。
那这种边缘化有没有影响到你对写作的看法呢?因为这次你出版的《玲珑塔》,其实是一个短篇小说集。而你这些年以来似乎更多的都是在写非虚构的随笔和书信,很少去触碰虚构的题材。而且你其实也有很多次提到,尽管有过年少成名的作家光环,但是对于写小说,你曾经经历过非常漫长的不自信,很纠结,甚至是很懊悔的阶段。但与此同时,你也会经常提到女性一定要拿起笔来写作,甚至要拿起笔来战斗的事情。所以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出版小说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有一些我的老的读者还记得,我在刚刚走进写作这条道路上的时候,我最开始写的是言情小说。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强烈的问题意识。当时上大学的时候,觉得这个是一个挣稿费的好方式,然后我好像也会写,就写了。写了之后异常的顺利就出版了。那什么时候我开始节制写小说这个事情,其实就是到京都之后。自己也觉得一直写这样的言情小说好像挺千篇一律的,就是我自己的想象力、自己的人生阅历都非常的浅薄,写不出什么新鲜的事情来了。
第二个是当时也20岁出头了,周围会有一些长辈前辈对你进行一些指点,说你不能再写这些东西了,以后你会后悔的。我其实确实也经历了所谓的后悔的阶段,但是到现在这个人到中年的年纪,我当然对过去的一切都可以非常坦然地接受。就是在我被指点说你不能再写的那个阶段,我是很认真的反省了自己早年这种不加节制的笔墨,我就是写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言情故事。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那个时候我也只能从长辈或者说前辈们的判断和指点当中找到自己新的方向。
那比如说我开始写一些京都的题材,或者写一些知识性的、介绍性的随笔的文章。那个阶段因为写小说这个过去我其实是受到非常多的批评的。这些批评不仅仅是说网上的读者觉得你写的不好,或者说怎么怎么样,更多的是日常生活当中带给你的非常负面的一些影响。可能我在其他地方也有提过,尤其是我决定开始说我要做一个历史系的学徒之后,就会听到很多身边的人甚至会当面跟你讲,哎,你都是作家了,你来学什么历史呀?哎呀,你一个女作家,你还试图搞学术,会是这样的表述。
还会有人说你会写什么论文呀,你能行吗?比如说我以前刚刚开始使用微信朋友圈的时候,我是很不知道朋友圈的发言规则的。去哪儿玩了、或者是看到什么花花草草了,我就会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就会有这样的留言,作家就是作家。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学术圈里的人是不应该分享这些的。学术圈里的人分享的都应该是论文呀,或者是参加了一个什么学会,遇到了哪一个老师跟他的合影呀之类之类。
我也会参加学会,我也会遇到老师,也会有合影,但是可能我不愿意把那部分分享到社交媒体上。我觉得可以分享出来的是我觉得自然、植物、猫这些。但是这些被视为和写小说一样,非常不符合你身份的不务正业的那部分,这方面的负面的反馈太多之后,我就开始逐渐学会了我应该洗掉我这个言情小说作家的气息。
我也不知道这个气息从何而来,实际上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痛改前非,我不写了,我很认真的在学识。但是人家还是会一直说。后来到了年纪比较大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个时候太小了,太在意别人对你说的一两句话了。可能人家也是随口评价,并不那么重要。但是在那个时候的年纪很轻的我看来,哎呀被这么说了真不好意思,会非常认真的反省自己,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但其实别人没有那么在乎你。
但是我确实老老实实的,我上一本小说集应该是2013或2014年出版的吧。对,那之后我真的不再写小说了,就会觉得,写小说好像就不是一个好的事情。什么时候又开始意识到我好想写小说的时候,这个我在其他文章里有提到过,就是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会写旧体诗的人,因为我觉得旧体诗是一个非常格式严整的,包括它的音律啊之类,就是有一套很严格的规矩,而且传统非常深厚,有大量的经典可以援引。
就是说你可以不直接把你想说的话写出来,但是你可以通过用点,通过很曲折的方式,然后又是结构非常严整的方式,把你其实真实想说的意思都包含在十分简洁又十分明练的文学题材里面。我没有学习过这种文学题材的写作方式,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就很羡慕有的时候比如说发生一些社会事件也好,发生一些让人觉得很不满的事情,很想表达,但是我们又没有办法直接地说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会写旧体诗该多好。
这个时候我就想,其实我还会另外一个问题,我会写小说啊。那个时刻是我感到确实是愤怒的,也是孤独的,是想表达的,很想说的时候,会去重温经典,去看鲁迅也好,去看那些我热爱的作家们的作品也好。我在想鲁迅写这个文章的时候肯定也是有很多愤怒在里面的。在重温经典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说不定也可以重操旧业,也可以写。
那什么时候写何事呢?读到博士阶段的时候,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写文学创作。所以我当时就在心中跟自己说,等我拿到博士学位的时候,或者说等我写完博士论文的时候让我来写。真的是在我写完博士论文的时候,特别特别巧,那个时候小说界刚好有一个约稿的机会,我就写出了《玲珑塔》这个小说集当中的第一篇,它就叫《玲珑塔》。那个故事可以说在我心中盘亘了很长时间,盘亘了整个,我也是运动,从开始到后来走向各种起伏的整个过程,我是有很多话想说。
因为可能因为我特别喜欢鲁迅吧,我觉得鲁迅尽管有的时候会把自己也放到他的小说当中去,比如说《祝福》之类,他会有一个我在里面,但他其实描述的或者说叙述一些惨剧的时候,他还是相当冷静的笔触。可能我学习了这些写法,自然变成了阿卓说的好像有一种抽离感,但我觉得我其实是有很多情绪在里面的。如果说我有什么意识的话,对我就是因为有愤怒有不平。
我记得现在已经过去好些年了,那这个事情当时给我是一个很大的震撼。我们知道学术圈经常有学生,前些年的时候经常,现在也有了,是受到学术欺凌,然后受到一些压迫,受到导师的压迫也好,有的是抑郁症了,有的甚至是选择了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在学校里面也会知道这些事情,简直是不分东西、不分海内外,给我特别大的震撼是,我会发现学校这个环境,它一样的残酷,一样的沉默。就是一个年轻人他死了,他跳楼死了,一样的冷静,刚刚从这个窗口才有人跳下去的,剩下来活着的人们,还在继续在里面做研究。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悚然的事情,尤其是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一定只是这个人他很脆弱,只是这个人他不成功。他可能很多时候是受到了一些不公平的对待。那没有人,或者说大家想要发出一些声音来的时候,是很难发出来的。我觉得学生都是在很弱势的立场上站着,不能期待我们去实名去网上冒着风险,冒着小圈子里面各种各样潜在的风险去为谁主持公道。因为我们不能够去这样要求别人,要求自己。
那我该怎么消化这个事情?那个时候我还有微博,我也会去转发,也会去说不应该这样。那为什么它还是不断的在发生呢?我没有别的我更擅长的方式,可能我就在那个时候埋下了一个念头,就是不行,我得写个小说。然后这个小说看了之后,大家一看就是啊,那个小说里面他也写过这个故事。悲剧的方式具体的细节可能非常不一样,有一千种模样,但悲剧的一个模型,它可能是相似的。我就是想写出悲剧的模型。
这个其实也是我觉得《玲珑塔》这个小说集里面收录的那些故事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因为就像《玲珑塔》这个名字的隐喻一样,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却把人牢牢困住的囚龙一样。那些故事的底色其实是非常现实的,甚至是因为太过现实,而具有某种非常荒诞的感觉。《玲珑塔》这个集子里收录的故事模型,很多都是学术圈和文化圈里的事情,虽然高校的名字和相关人物都是虚构的,但这些故事你只要去读一下,就会发现很多现实的影子,现实到你完全可以跟那些社会事件里的什么国内知名高校、知名导师、什么博士生之类的对号入座。
因为这些年,这些高知圈子和文化圈子里的各种丑闻,相信大家或多或少应该都从各种社交媒体上看到过。不管是匿名控诉,还是实名控诉的帖子,都是让人非常震撼的。 但是因为各种名利场和圈子文化的潜规则,很多当事人都选择了沉默,只有受害者在那里几乎徒劳无功的呐喊和求助。那最后这个事情可能也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在看《玲珑塔》的时候,忍不住就在想,这是能写出来的东西吗?真说老师,你还要不要混文化圈了?你写这样的小说,这不是几乎就是把荒诞又讽刺的现实糊到了那些粉饰太平的人的脸上去了吗?
因为小说里面真的涉及了好多非常尖锐的社会问题,还有学术女性非常艰难的处境。不管是直接的披露,还是不那么直接的讽刺,几乎每一笔都敲在了非常荒唐但确实存在的现实问题上。比如说高校文化圈里各种非常艳女的事件,比如高校里面发生的性侵事件,作为当事人的女学生大声疾呼,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她,所有人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顾虑就沉默了,甚至还有人觉得哎呀这个学生可真不懂事呀, 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到明面上来讲呢?
而涉及到这场性侵事件的另一方的男性博士,不仅没有因为这样的丑闻付出任何代价,反而依然因为自己的性别红利,在学术的道路上一路开绿灯,最后还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想起那个曾经跟自己发生过瓜葛的女学生,不仅没有一种愧疚感,完全没有反思过当时自己的这个作为一个对别人施加伤害的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反而有一种哎呀我的运气太差了,竟然挑了个不好捏的硬骨头来怎么怎么样。所以才被 metoo 的那种气愤和恼怒,还有什么学术成绩很高的导师跟自己的年轻女学生搞婚外情和失神恋,离婚以后两个人终于结婚、什么老夫少妻,还被学校里的后辈学生们当成神仙眷侣的美谈。
什么崇拜知识的女学生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她的学术偶像,然后奉献自己年轻的身体和生命去照顾这个糟老头子日常生活。这样的事情竟然被所有的人当成模范夫妇来推崇,一口一个导师和师母是如此如此的般配,简直是不敢想象。但是这种让人发指的艳女的事件,它确确实实又是在所谓的学术圈子里面存在的。还有一些什么青年教师在高校里非常艰难的生存环境和直升压力,什么过劳死的现象,以及一些女性的博士在事业和婚姻之间非常痛苦和泥泞的挣扎。
当时我就在想,哎呀,枕书老师你是真的很敢写啊,你这样几乎是实名的写下了这些泥潭里的真实故事,真的不担心也不害怕吗?会啊,但是就像前面的那个问题提到的一样,我觉得我一直在很边缘的地带待着,所以既然我都这么边缘化了,我无所谓了,写了就写了吧。《玲珑塔》这个小说当时是,一个是在我自己就人待了好些年,终于毕业了的时候那样一个特殊的节点写的。第二个是它在疫情刚刚爆发之初,我觉得啊,没有什么可怕的,世界都变成这样了,我写个小说算什么。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心态之下,夸一下写出来的,也庆幸写出来了,因为我觉得我们所处的世界,它的很多热点,大家关注一个问题,或者说对很不公平的事情的看法,或者说公共舆论场上的一些比较常见的观点,其实它是一直在发生变化的。那如果在那个时候,我没有写下那个小说的话,可能到现在,大家讨论这个问题的语境啊,很多它都发生变化了。你即使是要写,也是写出来另外一样东西。所以我觉得我无所谓,而且我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有的时候甚至我写了这个东西之后,我也会不断的想,哎,这没事吧,被谁谁看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在写他呀?
即便是在小说前面写个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也不能给我自己撇清关系,那他要看到了对我有什么想法,那怎么办呢?那就这么地吧。我觉得某一个阶段开始,就是你自己开始发现别人没有把你当回事,然后你对别人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的时候,你清楚地认识到这点之后,你就会觉得,我做这些算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考虑别人对你一两句。当然你作为当事者,你听到了别人对你的那些批评也好,那些构陷也好,你会很生气,然后会觉得啊,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但是你自己再仔细想想,那人家真的是,他没有把你当回事,他才会这样说。你再努力,你也不会得到那样的人的支持,你就无所谓了,做自己就可以了。我希望我更有勇气一点吧。枕书老师真的很有意思啊,一边说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希望我更有勇气一点,但是其实从你写的故事里面,真的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啊,不仅非常勇敢,而且关注每一个女性的生存处境。
我觉得《玲珑塔》很特别的地方,不仅在于故事原型近乎荒诞的那种真实感,也在于枕书老师真的刻画了很多很复杂的女性形象。不仅是我们刚才讲到的,在风暴中心控诉伤害,承受着各种难以想象的压力的受害者的女性,还有很多处于不同光谱位置上的女性。虽然可能大家看起来都是受过非常好的教育的知识女性,有着非常体面的工作,甚至有着非常好的家庭和婚姻,但是她们的人物形象和所思所想却有很大的差异。
有的人可能就是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身处在体制之内,一边可能有点隐隐的同情受害者,但一边又觉得,哎呀你这是何必呢,给自己、给大家都惹麻烦,对吧,你学术前途不要了吗?你把大家搞得这么难看,师门里面对吧,弯弯绕绕那么多事情,你何必呢?然后有的人可能就是浑浑噩噩的墙头草,事情发生了也没什么自己的看法,就是按照这套父权社会的逻辑和规矩照章办事,在这个体制里面寻找自己的一个安身的位置。
有的人可能他非常有女性主义的意识,也有很多独立的思想,但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哎呀明哲保身可能会更好。有的人呢可能很有正义感仗义直言,但最后可能就是因为这种直言不讳的性格,遭遇了挫折和打击,也并没有因为什么做了好事而得到好报,当然可能也不会被别的女性所理解。
那有的人呢,他在学术和婚姻的泥潭里面苦苦挣扎。而且同样是这种情况,有的人可能就陷在这种痛苦的处境里面动弹不得了,几乎在最后就成了男性和学术的牛马,看起来是知识女性光鲜亮丽,实际上活得苦得跟什么似的。当然也有人最终选择了从婚姻和学术的世界里面走出来,去更边缘但更自在的地方做自己。这些女性可能她们都不是那么的完美,她们性格里面甚至也有很多很拧巴的地方。
所以枕书老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塑造这些处于不同光谱上的女性群像呢? 让我写出来的故事,其实就是我希望大家能够,或者说我希望我能够消化自己看到的那些社会事件也好,自己经历的那些事情当中,那些不平,确实觉得很不公平,心有不平,于是我要写下来。
但是在愤怒的同时,你不会感到绝望吗?让人觉得心有不平的事情这么多,写下来让大家看到,好像也只是看到而已,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根本性的变化。虽然我们现在女性的意识在不断提升,但艳女的这个文化根基却好像没有任何松动,过去发生的事情到现在依然在发生,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对,这样的故事还是会发生,因为名利场的结构,名利场的格局没有发生本质的改变,相似的事情会不断发生。
就在去年,你刚才提到豆瓣上有一些血泪的控诉,我又看到了那些血泪的控诉,而且我发现随着时代的发展,对控诉者的要求也变得越来越高,甚至出现了拿着身份证,要录一个短视频,要非常口齿清晰的,做PPT一样,拿写论文的态度来写控诉帖。我是非常心痛的,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情不应该让受害者来承担,如果学校或者说受害者所处的单位也好,工作环境,可以给他其他解决问题的路径,解决问题的方式,他至于这样吗?实名自己的照片满网络飞,我是非常不想看到这些,心里是非常难过的。
我知道写小说的力量是极度微弱的,我的比例也很弱,不知道写一两个小说有什么用处,但我仍然希望,我自己感受到的这种不公和我这些情绪,我的抗议,倘若有人读到了说,这个是不对的,这种做法是不对的,我们下次如果生活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要至少去支援一下受害者,或者说有一天如果我刚好身处在一个有权力的位置上,我在结构上或者说我在制度上进行一些改革,做一些我能做的事情,倘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话,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我自己后来博士毕业之后,也听到过一些很近的身边的事情,类似的事情,可能在我更年轻的时候我是不敢,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这个受害者说:“我支持你。你没事的。你勇敢的去做吧。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理他,你跟他绝交完全没有问题,我帮你去告他。”我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的。
但是后来自己经历了很多事情,也见证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是很堂堂正正的说:“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我一定会支持你。”也会说:“那个人你不用怕他,那个人你得罪他,或者说你不跟他一起吃饭什么,根本不算什么。”不要理他。我觉得有时候需要一个过来人,更明确的告诉一个还没有经历过这些,还在读空气状态中的年轻人,他在茫然,在害怕,有一个过来人告诉他:“你不用害怕,我保护你。”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做这样的,或者是我非常希望这样的人能多一点。
枕书老师的讲述真的好有正义感,但其实你对现实也是有一定悲观的底色的吧?虽然我们理想的情况是女性能够非常仗义地理解和互助,但现实的情况,包括你的小说里面,甚至也有类似的情节,就是明明你可能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可能正在因为那些所谓的老男人的圈子文化而感到非常苦恼和困惑。这个时候,另一个仗义直言的师姐出来帮她化解尴尬,告诉她:“哎呀,你不要怕,不要理会这些糟心的男的。”可是有的时候仗义直言却不一定会换来理解和女性的团结互助,也有可能是困惑,甚至是反感。
就像这个故事的后续,这个师姐她陷入了麻烦里,但这个年轻的后辈女孩在之前就没有理解这个师姐为女性主持公道的那种仗义,之后其实也没有理会师姐作为一个女性遭遇到的结构性的困境。读到这样的故事的时候,我是很心痛的,因为我知道这不仅是故事,现实里面也会有很多让人觉得灰心丧气的时刻。我觉得发生一个什么事情,很难去要求大家都站出来,太有难度了。我写小说不是为了呼吁大家发挥勇气。
我虽然没有明确的讽刺那样的角色,但我肯定不是赞扬的,我很希望大家读到这样的角色,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好,哪怕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我的意思表达已经完成了。我觉得小说是很难描写一个特别理想化的结尾,那样子就不是小说了,那就变成了爽文。 我也很想爽一下,快以恩仇把这些坏人都干掉,但很多时候生活或者说现实更是一种混沌,一种泥泞,身处其中的人是徘徊不定的。
他可能今天发了一个声,今天站出来了,明天就后悔了,“昨天没有说这句话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我觉得要理解这样的徘徊吧,他可能慢慢的慢慢的,有一天他就觉得“啊,不我还是要站出来。”我们刚才讲了很多很尖锐,也很犀利的社会问题,但其实枕书老师的小说不是这种大声的控诉或很直接的披露。玲珑塔里面有很多的社会问题,枕书老师的叙述口吻却是非常有距离感的,甚至会因为距离感和克制而变得有那么一点幽默和讽刺。
枕书老师有意识到自己这种克制但讽刺的语气吗?相比于直接掀桌子骂人,在写作中用一种幽默的方式进行自嘲和反讽,会让你觉得你的表达是更安全的吗?其实我自己是个特别没有幽默感的人,一个是我不太听得懂冷笑话,第二个是我自己也不太被开得起玩笑,可能说起话来会很认真地对待别人的玩笑。发现这个问题是我跟我的伴侣共同相处之后,我发现他是一个非常喜欢开玩笑的人,年轻一点你甚至会觉得那是有点油滑的,我就是他的反面。经常会觉得“你说的这个我不认同,你这个措辞不能这样。”就好像很针尖对脉盲的,要纠正对方,或者说去考究一个词里面是不是这个词用的对不对。
我们之前去年有一本也是民事做的书,有很大反响的书叫《语言恶女》,就是我们去反思我们平时经常用的词汇里面,这个词这么用对吗?我们能这么用这些具有艳女意味的词吗?有人会说用这个有什么,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就是那时候不能用,或者说至少我自己不能用。如果我亲近的人用的话,我也会指责他,或者说我们来讨论这个问题,到底这个词有没有问题。至于说写小说的时候,阿卓看出了有幽默感,我其实不太确定是不是我表达了这种幽默感,我自己写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吧。
但是有一点我是认同阿卓说的,就是我前面一直在讲,我觉得我首先不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人,不是一个强者,我是个边缘分子,是一个躺平分子。但是我仍然想说话,想表达自己,那这样的时候我该怎么表达呢?怎样拿捏那个度,确实是一个问题。如果我一本正经的去写一些控诉性的东西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好像那也不是我的长处。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让更多的人愿意听到,而不是在一开始几句话可能因为太激烈了,别人可能看到前面就不想往下继续看了。我在想用一种更容易被人接受的,你说幽默感也好,淡淡的讽刺也好,我期待的是别人能有耐心,从最前面看到最后面,可能出于这样的目的才选择了这种口吻。
至于幽默感是不是女性自我保护的方式,自嘲不是在一个很优势地位上的人,比如说他有的时候在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上,如果你能用自嘲化解尴尬,如果你能用自嘲既表达了对对方的不满,又表达了自己的立场的话,我觉得是挺好的做法。如果当场我就爆炸了,我就气得不行,沟通起来自己也会很累吧。因为我其实是有的时候会拍桌子生气的那种类型,但我也知道,气了之后说话就说不清楚了,对方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小说语言是我在经历了一些实际的表达困境之后,找到的一种表述方式,感觉也是一种很无奈的选择呢,因为如果能选择的话,谁不愿意在你被冒犯的当下,立刻拍桌子讲:“你这个不对,一二三一不对,二不对,三不对,全都给你列出来,讲得清清楚楚。”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这样做呢?但是当你发现你处于一个比较微妙的弱势情况的时候,你的这种仙桌子说话,可能比较强硬的说话方式,它是无效的时候,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一种近乎自我保护的方式,来淡淡的嘲弄、开玩笑,自嘲这样的语气来化解尴尬。而且尴尬的其实只有你自己,冒犯你的人是不会觉得尴尬的。
那我们来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因为这也是玲珑塔让我非常感兴趣的一个故事吧,跟另外一些篇章不太一样的是,里面有一个叫做初书记的小说。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都在想,这个小说读起来感觉好像有点眼熟,但又很难直接让我联想到具体的人物。读着读着,发现这个人物怎么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最后一查,是清代一个非常有名的才女叫王真宜的故事。因此我也很好奇,实际上在另外几个篇章的故事,大部分还是比较写实和现代的口吻去写的小说,但初书记的故事特别有意思,它其实相当于是一个清代的某种意义上为一个才女写的同人文。
所以我想听陈树老师来跟大家介绍一下,为什么会想到为王真宜写这样的一个初书记的故事。历史上的王真宜她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传奇的女性?这个初书记作为一个虚构的文本,又是怎么样去想象和重塑王真宜没有被历史记录下来的个人?我博士毕业之后就开始做一个题目,讲清代的知识女性在家庭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在这个过程当中,我选择的研究对象可能有人已经在我其他地方看到了,是清代一个叫前一集的学者, 她的家族当中的女性故事。
前一集她是浙江人,嘉兴人,她特别爱好收藏史料,整理史料,不仅是她自己家族的史料,还有各种各样的,所以后人对她的定义说她是历史学家。我在读她的文集的时候,就看到她曾经给王真宜的作品写过一个序。后来我在读到前一集,她有一个大伯母叫金孝维,是一个活了90多岁,十分高瘦的女性,是他们前家的大家长。这个大伯母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比较经典的一个清代女性长寿的模型,就是她因为没有生育过,所以她活得特别长。她的猫也特别长寿,她的猫活了十几岁。这个猫本来也是北京的一只白色的狮子猫,在大伯母丈夫去世之后,大伯母就从北京回到故乡,把这只白猫带回了故乡,白猫就陪伴了她十多年才去世。因此,给我的印象就是这个大伯母很长寿,大伯母的猫也很长寿。
这样一个特别长寿的大伯母,周边人的零星记录里面可以发现,这个大伯母是经常跟家族内部的亲人通信的。因为那时候一个有点落败的大家族,家庭成员分散在中国各个地方,比如说北京、浙江、开封等地,他们彼此之间沟通的方式就是书信。这个大伯母是写了很多信的,但是很遗憾的是大伯母留下来的资料里面只有一卷诗文,没什么东西留下来。而且据前一集自己说,一些对大伯母的表述就是,这个大伯母非常谨慎地处理自己的文字。前一集很积极地要求伯母,说我帮你出书,你把你的文集、你的诗稿拿出来,我帮你出成一个集子,但是大伯母都拒绝了。因为在古代传统道德观念里面,女性是不能够留下太多的文字,所谓规格文字,是不能够留给外面去的。你不能搞出版,这做何想法?
我们能看到一种非常经典的问题,就是一方面女性其实是非常会写的,很多出生于知识家庭的女性,她从小虽然没有接受过那种私塾教育,但很多她都会写诗、会写文章。你会写也不是一个缺点。在你做女儿的时候,大家会觉得你是个才女;结婚之后你是个免费的家庭教师,是可以辅佐丈夫的,可以教育儿子的。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有很多先行研究说清代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父亲因工作繁忙,往往没有承担那么多的育儿、教育工作的责任,很多时候是这个十字母亲,包括祖母,甚至外祖母共同养育,或者说共同给这个孩子进行启蒙教育。
在许多男性学者撰写的家庭中的女性道文也好,写的一些回忆文章里面,都能看到类似的叙述。在我幼年的时候,生长在外祖母身边,或者祖母身边,在她那里接受了最初的、最启蒙的基础的教育,学会了一些诗文。有些父亲很早去世的家庭,没有办法请个老师,那十字母亲就扮演了重要的教育者角色。这样的女性她的才华施展的空间也是非常有限的,她正当的施展的方式是教育孩子,或者说对丈夫好,跟丈夫有一些诗词唱和的。
我们能看到大量的女性作品流传于世,让我觉得很感动,也让我觉得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对,我很想做一下这方面的研究。王真宜是一个很有名的人,在科技史上很有名。前些年,央视的一档节目,国宝档案还是哪个节目里面,提到王真宜的一些片段。那也就是那几年,我看到了一个网上的帖子,他就在讨论,我就不说是哪个网站了。他就在说王真宜的书,她的那些所谓的科学理念真的是她写的吗?会不会是别人编的?因为我们过去中国历史上哪有什么女性科学家,要创造这样的人,因此把一些后世的作品都附会到了她身上,其实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就是在批评女性,在贬低他们。我承认在过去的历史长河中,留下名字的,留下丰富作品的女性是不多。说研究水平不高,也承认女性创作不够多,但是这个不够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或者说我们今天能看到的作品,真的就是曾经存在过的作品的全部吗?难道我们不能透过这个少去想象背后的多吗?难道我们不能透过此时此刻后世人所见的这个无,去想象曾经有过的有吗?这问题吸引我,令人不平,我觉得你们太轻率了。
很有意思的是,王真宜她与我的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刚才讲到前一集,她在姑妈那边曾经看到过王真宜的文稿。王真宜是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去世之前拜托她的家人把自己的文稿交给前一集的姑妈, 说这个人会好好保管我的作品。这个姑妈确实很好地保管下来,但过去我们知道出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过去更难,它需要花钱,找人刻板,很复杂的流程,不是那么轻松能看课成书的。因此这个姑妈一直没有把这个书稿给出版出来。我们古代讲究作品要看板形式,就是刻到木板上,才算是一个比较著书立说的事情。如果只是手稿的话,那感觉就还没有办法传后世。
所以古代人对出书这个事情,尤其是知识人群体,其实很有执念的。要花大力气,很多时候是子孙花了大力气,帮去世的人出书是一种很大的笑形。所以很多女性作品是她自己死后,她的儿子想方设法帮她出出来。这是一种正当的出书方式,因为孝是我们儒家特别讲究的根本理念。孝子为了亡母出书,天经地义的,因此不会出现前面说的女性活着的时候,她的种种顾虑。
你会看到出书男,男性知识群体出书,那女性出书就更难了。很多时候,我们看到序文就会发现,出书是她去世之后,有些时候年轻去世的是她的丈夫帮她出,或者是去世多年,孩子长大了,有钱了,帮她出。对这个太普遍了。我脑海中就想,出书好难啊,女性出书那就男上加男。回到刚刚那个前一集的伯母,那个很早丈夫就去世的伯母,活得很长的伯母,她曾经也阅读过王真宜这个文稿,并且她留下了一首诗,这个诗也很幸运地留在了金孝维的诗集中,是一个很薄的册子。这个诗里面就提到一句短短的诗:“我今天看了王真宜的作品,我非常佩服。如果她现在仍活在世上,我如今虽然已经是一位两病苍苍的老人,但我依然要拜她为师。”我觉得非常感动,如果用现在流行观点,这不就是女性之间的情谊吗?穿越时空,超越时间和空间。
我觉得这句诗的存在证明王真宜的文稿是真真的确确存在的,而且曾经打动过同时代的女性。我们知道过去编书出版的时候,确实难以避免一个现象,就是会有一些不是作者写的文章或诗混进去,这很常见。我们也不能否认王真宜留下的德风亭初级里面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现象,但我们承认这一前提,不应该否认王真宜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优秀的女性创作者,她真的写过那些东西,她真的不仅打动过像前一集这样的知识分子,正经的男性知识分子,也打动了前一集长辈,与王真宜差不多同时代生活的女性。而这位女性本身也是创作者,也是诗人,只不过我们看不到她的作品。
我在写这个小说最初的目的或者说触动我的地方,就是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一个女性,一个古代女性,她写了点东西,你就不信她写过呢?你就觉得一定是别人给她伪造的呢?为什么有那么多男性作家留下作品,大家也没怎么过度去怀疑,为什么一个女的她写了点东西,你就觉得她不行,那不是她写的。心里觉得不平,那个时候也对女性的处境感到惋惜。
所以一开始是一个朴素的目的,慢慢由于研究对象与王真宜之间关系也有这样一种联系,给我提供了一些比较小众的史料,我就在想我可以试着从出书这个我自己很熟悉的出版室的视角,讲一讲王真宜的故事。真的是一个非常美妙的故事,因为我之前在读这个小说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有意思的,关于清代才女出书的故事,这个视角确实是,先从前一集再到姑妈,再到王真宜这样的一个故事。你会发现,确实是一层一层网上的追溯,曲折,但追溯出来的故事又特别有意思。
而且它又非常恰好呼应了今天的主题,因为不仅这是一个王真宜出书的故事,也是枕书老师出书的这样的一个故事。所以希望大家去看枕书老师的新书,也期待枕书老师以后能够有更多更好的小说创作。写小说实在是太花时间了,我一年才写一篇。所以现在这个玲珑塔是攒了20年到25年,整整攒了6年的,像是很艰难地拨出来的一拳头那个葵花子一样,暂时没有了,但是我觉得小说创作给我带来的,应该说是自由也好,或者说是另一种表述给我带来的新鲜感,对,我想我不会轻易放弃,还是要写。应该还是会写的。
也不知道负责你后面小说的编辑是谁,但替他们催催,还是要写。我一定会多多地写,我们大家都多多地记录,多多地表达吧。好,那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非常感谢枕书老师来到我们的节目,聊个春天的天,然后聊聊你新出版的小说,也期待在未来枕书老师能够在小说创作方面继续有所耕耘,继续有所收获。隔几年我们再收一把葵花子。
谢谢阿卓,谢谢大家。那现在这封信是从京都的春分当日发出的,我想等大家收到这封声音通信的时候,京都应该已是花开满城,应该是樱花特别漂亮的时候。希望在那个时候,对此时此刻的我们来说是未来,但当大家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就变成当下。希望那个时候大家都看花愉快,我们以后再见。 拜拜